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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暴雪

    高原的雪,大块大块地落下。

    很快,草原白茫茫一片。

    长长的队伍停在雅拉府前,车马留下,人离开。

    珠光宝气的大太太站在二楼阳台上等待女儿金珠。

    灰白色的长毛貂绒围脖上落了几点雪,一动不动睨着楼下的人。

    三太太大声呼唤金宗:“好儿子,快把这对坠子送给大太太,还是从她娘家赢来的东西呢!”

    金宗不敢。

    三太太恨儿子的软弱,揪着耳朵骂,被仁钦老爷训了一顿。

    楼上的大太太笑着摇头。

    没了马车,武子期和妲娜只能步行回家。

    新雪虽厚,但软,一步一脚印。

    人蹒跚,脚步也乱。

    风呜呜刮,夹着雪块啪啪打脸。

    二人睫毛结冰,脸也冻红了。

    武子期的鼻涕流出来,冻住了,“他们……他们要置我们于死地……”

    “先生才晓得呀。”妲娜咯咯笑,因为冷,咯咯的笑声颤抖,有点怪,但还是很甜美悦耳。

    走着走着,武子期倒下了,一倒下就被大雪埋了起来。

    妲娜用皮袍将他裹起来,扛在肩上,往白骨草原跑。

    风雪太大,四面八方一片白茫茫。

    妲娜朝着一个方向跑,每一步脚印都被大雪吃掉。

    不知跑了多久,风雪似乎小了一些,迷迷糊糊可见一个灰色的轮廓。

    妲娜的心跳得很快,那是家。

    回家了就好了。

    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和风雪一样冰冷,除了沉重的喘息还有点温气。

    “吁——”

    马儿嘶鸣,两只蹄子高高举在妲娜头顶。

    这是武子期的马。

    “妲娜小姐!”

    马上的清澈少年没有犹豫,下马,把武子期扛到马背上挂着。

    妲娜小姐和武先生去梅姆高原参加萨格尔节了,一去就是一个多月。马儿没带走,他便常常牵马出去吃草、喝水、拉屎。

    今天仍牵马儿去溪边喝水溜达,暴风雪突如其来,他骑马回院子的路上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。

    走近一看,竟是妲娜小姐和武先生。

    妲娜小姐穿着又薄又旧的皮袍,睫毛上生着冰花,冻僵了,胳膊一时放不下来,还保持着背人的姿势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是谁呀?”妲娜说话的声音颤抖。

    “我是十七。”少年十七边说边将妲娜抱上马背。

    风一刮,冷极了的妲娜坐不住,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少年十七翻身上马,坐在妲娜身后,敞开自己身上的厚皮袍,将妲娜裹进去。

    妲娜感到背靠一团燃烧的烈火,非常温暖,索性瘫烈火中,想用烈火融化钻进身体里的冰雪。

    “……十七……十七是谁呀?”

    微弱的声音,虚弱又清软。

    “你的阿爸是十七的救命恩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请十七喝过一碗酥油茶。”

    少年十七圈住妲娜,抓紧缰绳。

    扬鞭,好几鞭子没抽到马屁股上,倒抽到后面挂着的武先生身上。

    便大力夹马肚子,马儿奔腾起来。

    “阿叔——阿叔——他们回来了——”

    “他们都回来了——”

    马儿一颠一颠的,妲娜随之起起伏伏。

    少年十七怀中是一块冰,香香的、软软的冰,他渐渐也冷了,但心里却热热的,脸颊红红的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西原的暴风雪原来这般猛烈。

    武子期冻晕了,他做了个梦。

    梦见一个变成了一只沙袋,被人扛,还被人挂在马屁股上。

    马儿奔跑,他在马屁股上一颠一颠的,快把身体里的沙子颠出来。

    骑马的人技术不好,鞭子没抽到马屁股上,全抽他屁股上了。

    可疼可疼了。

    然后,他疼醒了。

    松木搭的屋子,散发着松香。松香有些浓郁,看来才搭好不久。

    屋中间生了堆火,红色的火焰吱吱嘎嘎地吞柴,上面吊着一口锅,咕嘟咕嘟地顶锅盖。

    散逸出来的白烟是甜甜的奶香味。

    一个很清澈的少年揭开锅盖,搅了搅,拿碗盛。

    一个枯瘦如鬼的老头拨火,添茶。

    老头似乎只剩一张黑黢黢的皮,包裹着骨头,藏在层层叠叠皱纹里的眼睛亮亮的。

    面前的妲娜白皙的小脸嫩嫩的,染上火光,红扑扑的。琥珀色水眸美丽净澈,小嘴红润,只是蹙着眉。

    “先生别抓着了!”

    武子期低头一看,原来自己双手还死死抓着厚皮袍,青筋都凸出来了。

    “这是麻风病人穿过的皮袍,先生还要抓多久?”

    武子期垂死病中惊坐起,丢开了皮袍。

    坐起来屁股好疼,为什么?

    老贡握着柴块,挑起皮袍,然后丢到火里。

    火焰蓬勃热烈,劈里啪啦地卷舐皮袍,将每个人的脸照得暖暖的。

    盯着被火焰吞噬的皮袍,武子期一阵后怕。

    这厚皮袍是仁钦老爷送的。

    一时感慨万千,千言万语汇成一句:仁钦那老东西有毛病!

    “别怕别怕,喝碗热茶吧。”妲娜从少年十七手里接过酥油奶,送给武子期。

    武子期咕嘟咕嘟喝了一半,“是你煮的么?”

    妲娜摇头,“是贡叔和十七哥煮的。”

    武子期心一沉:啊,危!

    喝完默默缩到墙角,抱住也许已经染上麻风病的自己,边听他们说话。

    原来,喝过酥油茶后,麻风病人们心满意足地等死,等到深夜还没死,但饿了。

    他们发现自己和别人身上的斑块、皮屑都消失了,手脚也不僵了,肿大的鼻子嘴巴耳朵都恢复了原本的尺寸。

    达嘉小姐和卓玛姑娘来过,悄悄请了大夫来瞧,他们的麻风病竟然好了!

    他们感念妲娜小姐的酥油茶,于是一起去溪边、戈壁捡石头,砌好了院墙,还齐心协力砍树,搭了间餐房。

    少年十七和老贡是奴隶,被雅拉府流放到白骨草原。即使痊愈,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回家。

    老贡和少年十七一样,生下来就没有家。

    牛羊需要照料,老贡给仁钦老爷放了一辈子的牛,决定替武先生和妲娜放牛,偿还恩情。

    于是在牛圈搭了个棚,带着少年十七住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放牛放羊,少年十七放马。

    妲娜惊喜地指着锅碗瓢盆,还有一只很大的桶,“这些也是你们带来的么!”

    有了小锅,破锅不用又煮奶又泡脚了!

    有了大桶,大锅不用又煮肉又洗澡了!

    少年十七摇头,“察察部落头人命人送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说这些东西察察部落有的是,别用雅拉府的破玩意儿。”

    缩在角落的武子期屁股不痛了,坐回来问妲娜:“真不是你煮的么?”

    妲娜认真点头,“真不是我煮的,我就搅了几下。”

    武子期彻底放下心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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